刘公案：“移花接木”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喊声从东昌府的府衙门外滑过。

棋盘前的刘老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不知不觉二更多了，老人家要早睡，早睡。”

刘寿吐槽道：“明明就是不认输要耍赖皮。”

“嘿呀，你这个臭小子，你下棋的本事还是老爹教的，我能输给你？”

“来呀，那把这盘棋下完啊，我比你多了个车多了个相，再来几盒，定当斩你的老帅！”

“咳咳，老人家要养生，你个臭小子都不顾忌一下老爹的身体，我看你就是应该赶紧娶个媳妇，前几天老萧给我说了几个千金的情况，你有空去看一看啊。”

“卧槽你咋啥都能扯到催婚这上面……这秋天时分，最容易发生火灾，我过阵子就要去盯一下放火的事宜，哪儿顾得上你说的这些。”

扯皮声中，府衙陷入了沉寂。

直到天色放亮，有好几个人跑到府衙来报案。

说是前一天晚上，附近一个村子，一个叫赵二的人娶亲，村子周边的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婚礼顺顺利利完成，大家伙就在院子里乐滋滋的摆设酒席，推杯换盏。

闹到将近二更，新郎在众人的吆喝声中进了洞房，大家伙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

哪知道，三更刚过，新房突然着火。

周围几家人被火光惊醒，忙大喊着爬起来，寂静的乡村被叫醒了，人们在村长和保证的组织下，卖力的救火。可是火焰已经点燃了整个赵二的房屋，烈烈火光似乎在嘲讽村民们那一点点用来救火的水，是货真价实的“杯水车薪”。

花费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村民们才将大火扑灭。

这么长时间的燃烧，新房完全被烧毁，变成了废墟。

或许是火起得太快，新郎和新娘都没能逃出来。赵二在村里的亲戚都大哭起来，村长便让大家伙先别走，努努力，去将废墟挖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吭哧吭哧，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工夫村民们就把废墟乱七八糟的木头和石块弄开，真的挖出来了一具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

可怜半日前还喜气洋洋办喜事的一对儿新人，眼瞅着没了性命，村长也很是感慨——虽然还有一具尸体没挖出来，但大家都认为是火势太大被烧成了灰，或者被埋在哪块石头下面一时没有挖到。

按照律例，村长让几个村民看守现场，自己带了几个人，就近进了城，找到衙门报案。

听起来像是没有做好防火措施导致的乐极生悲？但涉及两条人命，刘寿也不怠慢，立即叫上仵作和衙役们前去现场。

到了地方，只见被烧毁的房子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有些没有完全熄灭的地方还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烟气，徘徊上天。院子里则堆砌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宴席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瓢盆，有凌乱的桌椅板凳，还有随时准备应对意外的水盆水桶。

绕着着火的房子转了一圈，青砖瓦房的木头门窗已经化成了灰烬，墙体和天花板凌乱地倒下来，石头被烧得黑黝黝，可见昨晚上火势之大。

不过，这种大火，似乎不足以让人的尸体真正被烧成灰而找不到。刘寿便让衙役带着村民们一起搞工程，将残砖碎瓦都收拾整理清楚。

衙役们在那里干活，刘寿就跟刘老爹一起，询问起村长等人赵二和失火救火的情况。

村长说赵二是个生意人，在当地好几代人了，赵二的父母早逝，家里面就他一个，前些年时运不济，生意只能勉强维生，这两年碰到青天大老爷在东昌府坐镇，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攒了不少钱，就想要花大钱说个媳妇。

赵二看上了一个姓林的女子，是邻县有名的漂亮姑娘，年纪跟赵二差了十几岁，但架不住赵二拿钱“说服”了林氏的父母，便成了婚事。只可惜新婚燕尔，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被一把火烧掉了两条人命。

火灾发生的时候太晚了，还刚喝完喜酒，包括村长在内，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包括村长在内，救火的时候更是着急忙慌的，没注意到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这时，衙役们喊了几声，说是发现了另外一具尸体。

刘寿走过去观察，头一具被发现的尸体是男性，位置差不多是在大门后面，另外一具则是女性，看位置，应该是在床的后面。

一开始的着火点则似乎是床上的帘子。

看现场这样子，大家都能推测出来，估计是晚上新郎太过激动，拿着蜡烛看新娘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帘子，又没有注意，直到大火燃起，新娘被烟气熏晕在床下，新郎想要跑，却着急忙慌的没有打开门，也被烟气熏晕，最后二人皆被大火烧死。

那就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咯？仵作填写完验尸报告，就要拿给刘寿确认，然后准备收工走人。

刘寿皱着眉，这仵作验尸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儿吧，旧的尸体且不论，新的尸体刚被挖出来，就检验完了？他将验尸报告还给仵作，索性亲自上阵，去屋子里面查验。

这一查验，就找到了问题，而且是好几个问题。

两具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辨不清谁是谁，男子尸体的口鼻处有些灰烬，符合被烧死的检验标准。但清理了尸体上的黑灰后，还是能看到男子尸体后心处有一处伤痕，伤痕周围还有凝结的血痂，看位置和深度，这应该是致命伤。所以，这男子其实是被捅了一刀，失去了活动能力，再在烈火中死去。

女子的尸体同样有问题，口鼻处没有黑灰，身上还有些许腐烂的痕迹，所以这女子并不是在现场被烧死，而是死了一段时间后，被凶手搬到了火灾现场，这样看来，这女子就不是新娘林氏本人了。

在刘寿检验尸体的功夫，刘老爹也没闲着，他在残破的房屋中仔细寻找，发现一处墙壁敲起来的声音有些异样，就让衙役用锤子砸了几下，果然墙里面是一处夹壁，也就是中空的墙，约摸能藏进去两三个人。叫来村长一问，说这个房子建了有几十年，早年间东昌府治安不咋地，城外有盗匪横行，很多人家都会建造这种夹壁墙，万一有盗匪进村，就藏到墙里面，算是个临时的避难所。

将重新写好的验尸报告让仵作脸上一扔，刘寿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从现场的情况推断，大概是有人提前藏在夹壁之中，等喝的醉醺醺的新郎进门，就背后一刀将他捅翻在地，然后把提前弄来的尸体穿上新娘的衣服扔在床下，再点火烧房子，意图用大火烧掉所有的痕迹。等到人们跑来救火，作案的人跟换了衣服的新娘再趁着混乱，逃离现场。

计划很精妙，如果碰上仵作这种不细心不认真的官僚，很可能就糊弄过去了，以“意外失火导致身亡”结案，让凶手和新娘逃脱罪责。

既然是杀了新郎，拐走了新娘，刘老爹和刘寿商量一番，判断有两种可能，新娘是跟着凶手走的，亦或者新娘是被凶手强行抓走的。因为新房被烧得相当彻底，即便是他们父子，也没办法勘察处有没有搏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不过，除非是凶手想要劫财，偶然间见到新娘，才杀害新郎抓走新娘。但考虑到喜宴是从下午开始，哪个贼能单纯的为了钱，进了新房一躲就是小半天？

这样一推理，不管是自愿走的还是强行被抓走，问题大概率就是出在了新娘这一方。刘寿跟老爹商量了几句，他带队留在当地，看看赵二有没有什么仇人，刘老爹则引着几个亲随，径直前去新娘的家乡走访。

考虑到犯案的，有很大概率是新娘的熟识，或者是她的家人，或者是她的恋人，刘老爹就没有用官府的名义，而是轻车熟路的扮成一个外地的客商进了村子。

刘老爹神色和善，身边几个亲随也都是好言好语很会说话，他们在村子里边走边打探情况，很多人都乐意跟着几个人聊上几句。

说新娘林氏家里面在村子里算普通人家，但林氏有个弟弟，这两年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他们家老两口也托了不少人说媒，也看上了几个姑娘，只是缺一些彩礼。所以赵二拿出偌大一笔彩礼后，林氏的父母就欢天喜地将女儿嫁了过去，拿到彩礼就给儿子看上的姑娘下了聘。

听起来，林家人对林氏和赵二结婚，那是相当的支持，那他们的嫌疑就很小了，总不能是当爹妈的为了把女儿再嫁出去一遍，杀了女婿？刘老爹就让一个亲随去查看林氏的弟弟昨日在不在家，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自己则继续走访了一圈，问了下都有谁跟林氏关系不错。

收获很快就有了，据林家的一个老邻居回忆，早几年林氏的舅舅病逝，其儿子王三，也就是林氏的表兄，在林氏家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林氏的父亲嫌王三没本事，整天训斥，王三一怒之下就出门做生意，走了有一年多了。

刘老爹连忙询问这王三最近可曾回来？老邻居想了想，说王三约莫着一个月前回来了，看那样子没挣到什么大钱，却舔着脸又在林家住下。

刘老爹叫来村长，亮明身份，问林氏结婚那天，有没有人见过王三。村长叫来了几个手下，到村子里转了一圈，都说那天没看到王三。

带着这个线索，刘老爹急匆匆返回赵二的村庄。这一天功夫，刘寿也没有闲着，他溜达到了村外的坟地，仔细查看，找到了一座新近动土的坟墓，再让村长将这座坟墓的主人叫来，得知这座坟墓埋的是一个难产而死的女子，死了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前下葬，为什么墓土看着刚被动过？墓主人也很是疑虑，同意衙门的人挖坟开棺。

一通折腾后，墓穴被挖开，众人一片哗然，只见棺材盖子翻开，里面的尸体，已然是不翼而飞！

刘寿立即命人查验女尸，确认了死因有很大可能是难产，显然，新房中出现的女尸，便是坟墓中失踪的尸体。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刘老爹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副王三的画像，现场描述一番，果然，有几个村里人想起来，就在赵二结婚前一两天，他们看到坟地这儿有个年轻人出没，当时他们还以为是谁家的年轻人回乡扫墓，现在对照着画像和身材描述，这些人都认出了王三。

案情相当明显，刘寿回到府衙，便发布海捕文书，捉拿王三和林氏。

三日后，有人到当地县衙，说似乎见到了一对儿年轻人，长相很像城门口贴着的画像，县令派人前去捉拿，果然，正是潜逃的王三和林氏。县令大喜，立即派人押送这二人去府衙表功。

刘寿升堂审理，在堂上，王三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据他说，他住在林家的那几年，跟林氏日久生情，两个人私定终身。王三私下跟林氏的母亲提亲，林氏的母亲没说啥，林氏的父亲则拒绝了王三的提亲，言辞之间，分明是看不起他没钱，王三又羞又怒，便离开了林家，想要自己去做生意挣大钱。

哪承想，生意不是那么好做，一年多时间过去，王三也仅能勉强糊口。他思念林氏心切，就在做生意的间隙回了趟家，却得知了林氏要出嫁的消息。

王三当时如五雷轰顶，找林氏父母理论，又被冷嘲热讽了一番。他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便暗自筹谋，想了一出“移花接木”的计策。

王三提前到了赵二的村子外面，挖出了一具女尸，在喜宴当天，趁着院子里面大家忙乱，带着女尸溜进了新房，藏在夹壁之中。他苦苦等待，直到赵二醉醺醺的进门，就从夹壁冲出来，一刀刺中赵二的后心。再将女尸搬出来，用油灯的灯油和拉住点燃了床铺，待大火延烧起来，他用刀子逼迫林氏，与自己躲在门后，又在村民们救火的混乱之中，一口气逃出了村子。

按照王三的计划，他是想要用自己的积蓄，远走他乡，去没有人认识他们俩的地方重启新生活。只是没想到，刘寿居然在两天内断出了案情，发出海捕文书，以至于俩人连东昌府都没跑出去就给抓了回来。

听完王三的供述，刘寿摇头失笑，这王三，怕是早已有了被捕的准备，言辞之间将所有的罪责都一肩挑了，林氏在他的供述中，只是一个被胁迫的可怜人。

问题是，王三怎么知道赵二家有夹壁？他带着一具尸体，在夹壁中藏了几个时辰，傍晚后林氏也在屋子里面，难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有闻到？更关键的是，王三只挖了一座坟，他之前没有出现在赵二的村子，又怎么知道，哪一座坟墓中埋藏的是新死不久的女子？

王三看出了刘寿的眼神，大惊失色，立即拼了命的磕头，只是喊着自己有罪，愿意为赵二偿命。他磕头的力道，让额头上从青紫到破裂，地面都泛出了偌大一片血色。

再看看林氏，跪在一旁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了流血了都没有察觉。王三咬死了这么说，林氏则毕竟是受害人的身份，如果想要证明林氏有罪，就要有足够的证据。刘寿又摇了摇头，让人将王三和林氏各自收监。

不料，当天晚上，林氏就在牢房中撞墙自尽而死！

听到这个消息，刘寿都惊了，如果不想认罪，又哪儿来的勇气自尽？还是刘老爹给了解释，林氏如果被查出来是杀害赵二的帮凶，那赵二给出的彩礼，肯定都要追回，林氏的弟弟就没办法娶妻。而林氏这么死去，就还是案件的受害者，那他们家就能保留那一份彩礼……

刘寿长叹一声，便在卷宗上写明了案犯仅有王三一人，呈递上去。

一个月后，得了刑部批复，王三被斩首示众，了结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