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加完班走出公司，我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薛仲的车等在门口，我一钻进去，他就递了一块奶糖给我。
“你买的？”我问。
“李欣然给的，她买了不少，在办公室里到处发。”他随口说。
李欣然是薛仲的研究生同学，毕业后去美国读了博士，现在薛仲准备辞职创业，她也是合伙人之一，以专利入股。
可她怎么会突然买这个给大家？
要知道，爱吃奶糖，恰好是薛仲为数不多的略带孩子气的爱好之一，而他为了保住自己成熟睿智的人设，在外人面前是很少表现出这种爱好的，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脑子里转着这个问号，我的目光透过重重雨幕漫无目的地看向漆黑的街道。
前面不远处的斑马线上，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突然落入我的眼里。
“薛仲，开慢点。”我急忙说，一边仔细打量走在大雨里的那个姑娘。
她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穿着黑色外套，牛仔裤，背了一个双肩包。没错，15分钟前我还看见过这个人，正是产品经理董妍。
“你认识？”薛仲侧头问我，见我点头又仔细看了董妍一眼，“她在哭？”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毕竟下着雨，她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过，一个女孩子大雨天的不打伞，淋得落汤鸡一样，想想也是遇到事儿了。
我突然记起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似乎遇到了董妍和他们部门的几个同事。当时好像有同事开玩笑问董妍，怎么这两天没见到她男朋友，不是每天都要来接她下班吗？
董妍是怎么回答的？
哦，似乎说分手了，说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
“真的。”她摊摊手，“我骗你们干什么啊？他妈嫌我长得太丑了，怕以后生的孩子像我，把他们家外貌的优良基因带到沟里去。”
说完她哈哈笑了起来，原本就有点趴的鼻子随着笑纹往两边扯，一张脸看起来更是平板难看了。
“是不是啊？”有的同事开始替她抱不平，“那你男朋友不至于这么肤浅吧？”
也有人安慰她：“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董妍，分就分了，咱将来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让他后悔去。”
董妍跟着他们说了几句，转头过来的时候，和我的目光对上。
我看见她一双眼里毫无笑意，要说有什么表情，那也只能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2
董妍来公司一年多，职位是产品经理，负责新产品规划。
当时我们公司为了提高知名度，在一所重点高校设置了奖学金项目，并承诺对于获得一等奖学金的学生，给予优先录用的机会。
然后董妍研究生毕业时，就投了简历过来。与其他应届生简历不同的是，她曾有两年工作经验，简历附带了自己做过的产品手册，还有一封导师的推荐信。
产品部的经理一眼看中了她，说董妍做产品的思路开阔，而且能从研发角度去考虑产品的稳定性、兼容性等因素，非常难得。
于是我部门专员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参加第二天上午九点的面试。
第一轮技术面试进行了快一个小时，最后部门经理皱着眉出来了，神情看起来很纠结。
“聊这么久，觉得怎么样？”我问。
他侧头考虑了一会儿，“技术上没问题，思路也很清晰，个人能力非常不错，唯一就是……”
部门经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旁边一起面试的一位产品经理用手挡住嘴，压低了声音说：“长得太有特色了。”
“赵传你知道吗，苏姐？就是好多年前一个唱歌的。”
见我点头，他笑了，“这姑娘一眼看过去，整个一女版的赵传。”
听见这话，部门经理的脸一下子爆红，怎么看都像是忍笑忍的。
我挺烦男人对女人的长相评头论足，于是淡淡看那个产品经理一眼，“也不是让你相亲，你总盯着人家长相干什么？”
“关系到公司形象，怎么也要注意一下吧？”他感觉到我的态度不太好，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拿起董妍的简历，“我先沟通一下吧。毕竟承诺了他们学校，最后如果确实因为能力不行不录用也就算了，因为人家长得不好看不录用，你们去给学校解释？”
因为部门经理和我的评价，我们最终还是录用了董妍。
其实在我看来董妍并不算丑，甚至她的眼睛还黑白分明挺有灵气。只可惜她的皮肤差了些，毛孔大了些，鼻子和嘴长得也不太精致，就连身材都缺少了一点曲线。
可也许知道自己的长相会减分，她态度很积极，薪资要求也低于其他人，这就使她的性价比显得高了许多。
没有企业给不起钱，但企业招聘，性价比一定是最重要的衡量因素。
于是董妍通过了面试，顺利入职。
3
董妍的工作表现不错，加上肯付出努力，业绩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因为产品经理这个角色需要和人打交道，协调好从技术到市场的各个环节，去保证产品如期发布，于是我经常看见董妍穿着一身黑，抱着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急匆匆地穿梭在公司各个角落。
各部门找董妍的人也挺多，经常有些这样那样的事情需要产品经理去确认，所以很快她就在公司混了个脸熟。
可这并不代表她被同事们所接受。
有一次，我偶然听见一个测试工程师问另一个：“我等下要去找A产品的产品经理，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什么妍？”另一个人似乎卡住了，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一阵子，然后一摆手，“记不清了，就是长得挺客气那个女的。上次项目组合影里面有她，我老婆看了照片，说要是咱们公司女的长得都这样，她就放心了。”
问的人噗嗤笑了，“哦，那我知道是谁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着，我没再听下去，否则我怕自己又要多管闲事了。
一个女孩子，什么也没做错，只是长得没那么漂亮，就要平白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想想我都替她生气。
没过多久便到了年底。
公司有团建费，要求必须用来跨部门活动，而且当年有效、过期作废，所以年底联谊活动非常多。而我因为职位关系，常被很多部门邀请参加。
于是，我在一次活动中遇到了董妍。
4
都是年轻人，对吃的兴趣还没有对玩的兴趣大，匆匆聚了餐，便有人提议去唱K，于是十几人浩浩荡荡穿过马路，在对面的星光大道KTV开了个中包。
不知道是喝了点酒还是大领导都不在的缘故，大家难得的兴致都挺高，一群人挤在一起点歌，一个人唱的时候还有人跑上去抢麦搞怪，除了偶尔唱破了音震得耳膜生疼之外，这些平时看着闷骚的家伙倒也玩得很嗨。
正这时，一段前奏响起，有人喊董妍上去唱歌。
我本来正在和薛仲发微信，听见哄笑声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一抬头看见歌的名字，正是许多年前那首赵传的成名曲——《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我不会啊。”旁边的董妍摆着手，“你们唱吧。”
一个男同事歪歪斜斜来拉她，“我们唱不出感觉，你唱这歌最合适，特意给你点的。”
KTV闪烁的灯光下，我发现女孩子的脸僵了一瞬。
“唱不出感觉你们就换一首，何必……”我刚开口，董妍的另一侧伸出一只手，一把推开那个男同事，“你们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们董妍唱这首歌？”
是她部门的一个叫周培培的女孩子。
“她明星脸啊，唱这歌多有意思。”另一个男同事跟着嚷嚷，“周培培，也没让你唱，你急什么啊？”
“说谁明星脸，你才明星脸呢，你们全家都明星脸！”周培培毫不让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换一首吧，你们刚刚谁说自己会唱反串的，唱给大家听听呗。”我站起来打圆场。
“培培，苏姐，”董妍突然开口，脸上带着笑，“大家想听我就唱唱试试吧，反正我五音不全，到时候谁也不许说我唱歌要命啊。”
“董妍。”周培培有些气愤，董妍却拍拍她的手，走过去接过了麦克风。
5
那件事情以后，就有些男同事背地里叫董妍“明星脸”，至于是像哪个明星，大家心照不宣。
相反，女同事倒是大多数都和董妍关系不错，尤其是周培培，几乎和她形影不离。
不过，情况在董妍的男朋友赵宇出现以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赵宇是董妍研究生阶段的同学，听说在一家五百强企业工作，人长得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虽然算不上多帅，但是和董妍走在一起，外貌方面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美女找个相貌普通的男朋友，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甚至可以说成是郎才女貌。可董妍这样长得不好看的姑娘如果找了个还不错的男朋友，看不顺眼的人可就多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让董妍小心周培培，人家周培培长得那么漂亮，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你给人当绿叶的。当绿叶也就算了，周培培可还单着呢，万一男朋友再让人家撬去，那就亏大了。
这话是周培培告诉我的，当时她一副愤愤然的样子替董妍鸣不平，但我也听得出，无论是说这话的人，还是周培培自己，潜意识里都觉得董妍是配不上赵宇的。以至于不管是谁，包括周培培，只要想把董妍的男朋友抢走，她都没有还手之力。
谁让她那张脸不给力呢？
当然，周培培并不是那种喜欢抢人男朋友的毒闺蜜，只是没有人愿意招惹是非，大家议论得多了，她便渐渐疏远了董妍。
于是更多的时候，董妍还是会顶着一张不那么好看的脸一个人穿梭在公司里。
有一天我带了饭，热饭的时候她也在旁边，于是随口叫了她来我办公室一起吃。
“苏姐。”吃饭前她看着我用纸巾擦掉口红，小声问：“你每天都要化妆吗？”
我笑了，“我天天穿的不是灰色就是黑色，样式又老气，不化点妆这张脸就没办法看了。”
她垂下眼，“你不化妆也挺漂亮的……不像我……”
“你也可以化一点妆啊。我们没必要和别人比，但我们想做更好看的自己，这谁也管不着吧？”
我边说边打量她。其实董妍最主要的问题，一个是肤色太暗沉了，另一个就是发型太不适合她了。都不是没有办法挽救的问题，如果她好好修饰一下，就算不会变成美女，达到一个普通人的水平还是问题不大的。
董妍见我看她，有些不自然，刻意扯出一个笑，“我就算了，苏姐。底子太差，再折腾，人家也要说丑人多作怪。”
说完她岔开了话题，说起最近的工作。
我隐约感觉到董妍对自己的外表，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坦然。不过如果不是这次雨夜的相遇，我永远不会知道，在一个看脸的世界，像董妍这样的姑娘活得是多么的委屈。
6
董妍在我的车前穿过斑马线，走到了对面的公交车站。
站台空无一人，她静静坐在雨棚下面，水顺着头顶往下流，样子狼狈又可怜。
我让薛仲在前面把我放下，打着伞走到她旁边，不管有没有水就坐了下来。
“苏姐？”她侧头看我，有些吃惊。
大概真的哭过了，隔着湿哒哒的刘海，我都能看见她发红的眼圈。
我微微叹气，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谁欺负你了？”
董妍赶紧摇头，勉强撑起笑脸，“没有。刚加完班，忘了带伞。”
“所以委屈得哭了？”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董妍，别笑了，太假了。”
她低下头。
漫天漫地的大雨把我们与世隔绝，公交站成了我们两个人的荒岛。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有些潮湿，于是放轻了声音，“因为失恋？很喜欢他？”
董妍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没有结果，我只是在等这一天。”
“为什么没有结果？”
她扭头看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配不上他，苏姐，你看不出来吗？”
“两个人在一起，就像买了双鞋子，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才知道，旁人怎么看得出来？”
“可是漂亮的脚总不该穿太难看的鞋子吧？这毕竟是个看脸的世界，苏姐。”董妍摇头，“就算鞋子舒服，谁知道呢？别人只看到这双鞋子好丑！”
我一时语塞。
是的，我不是她，我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给她讲大道理。
“不过这件事，我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分就分了吧，我能接受。”董妍接着说，“可是，我做出来的产品，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去做演示？那明明是我的心血！”
这时候她才委屈起来。
“什么意思？”我想起下周有个产品汇报会，客户方的一把手要过来听。这个汇报涉及到他们明年的预算中，会不会把我们这个新产品考虑进去。只有考虑进去，我们才有机会拿到订单。
“意思就是，怕我长得丑影响公司形象，我们经理让高峰替我给客户做演示！苏姐，我承认我没别人好看，可就因为这样，就连自己的工作成果都要拱手让给别人吗？”
7
我们一直在公交站坐到雨停。
黑夜使人放松，董妍最终卸下所有伪装，和我说起了她从小到大的经历。
董妍的妈妈是个美女，她爸爸在男人里也算好看的，可没想到董妍集合了两个人的缺点，长成了这个样子。
“我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她单位玩，每个人看见我都要惊讶地问我妈：‘这是你女儿？’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长大了才知道，人家都不敢相信我妈能生出来我这样的孩子。”
后来上了学，董妍的感受就更直接一些了：学校里但凡有领导来参观，戴着红领巾举着鲜花迎接领导这些事，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就连座位，她也会被紧急调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高中时候，董妍喜欢上了自己班级的体育委员。那是一个高大、健康的男孩子，有着雪白的牙齿，和阳光一样的笑容。
为了靠近他，董妍拼命练习跑步，渐渐成了班级里跑得最快的女生，然后有了机会和他一起准备运动会，甚至经常和他还有他的朋友们一起出去骑游、吃吃喝喝。
董妍以为对于体育委员来说，自己或许有点不同了，最起码，他做什么都要叫上她，那不是说明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吗？
可一次聚餐的时候，他说的话彻底打破了董妍的幻想。
那时候同学们在讨论一个话题，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友谊。很多人都觉得没有，体育委员大剌剌地把胳膊往董妍肩膀上一搭，“怎么没有，我和董妍就是。”
“董妍永远是我最好的哥们！”
董妍一颗小鹿乱撞的心，突然就被一整盆凉水浇了个透。
“苏姐，你说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他知道的……”董妍看着我，神情茫然。
我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董妍，我说句实话，行吗？”
她点头。
“你说得没错，这世界，本来就是看脸的。没有人有义务透过你平庸的外表，去发现你有趣的灵魂。除非，”我顿了顿，“你让灵魂闪闪发光。”
“让灵魂闪闪发光？”董妍苦笑，“别逗了苏姐，我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能发光？”我不赞同，“你付出那么多努力，考研、学产品规划、学项目管理、认真看每一份需求调研问卷，不是为了让自己发光？”
“苏姐，如果我考研只是因为之前的公司裁员，第一批就要裁掉我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面试了很多家公司，才找到那么一份工作。学习成绩不如我的同学机会都比我多。”
“看见那些招聘要求‘形象气质佳’的职位，我连投简历都不敢。”
“我现在做的所有努力，只是不想再被裁员了。可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努力这东西，没有长得好看那么明显。”
“是吗？”我笑了笑，“把自己的不顺利归结为长得不好看，我觉得一点用也没有。你说努力不明显，那你为什么不让它明显一点呢？”
她看着我，我点头，“去找你们经理，告诉他是你做的产品，你比别人更了解，你想自己给客户做演示。”
“如果他不同意呢？”
“没关系，他知道你的想法了，下一次会找机会让你试试的。”
8
部门经理确实没有同意让董妍去做演示，不过大概考虑到万一有什么问题，董妍可以临时支持一下，他最终同意让董妍参加会议了。
那个叫高峰的同事，就是之前面试董妍的产品经理。董妍把自己这个产品的资料发给他，本想再详细介绍一下，可对方大手一挥，“客户都不懂技术，演示得炫一点就行了。我做了好几年产品经理了，你就别操心了。”
于是董妍只好算了。
没想到真的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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